スイ

敝帚自珍。
讷言敏行。
见贤思齐。

【RS】借住人

是《PROMISE》参本解禁,也是在有着很好月亮的一天,提前送给大家的儿童节礼物🎁
特别鸣谢主催凌心以及所有staff所有参本同好的辛勤付出,大家合力构筑了一个龙樱小世界,真的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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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来听故事,祝食用愉快。


借住人

文/碎


00.

菜菜子看着搬家公司的员工把最后一箱东西搬上卡车,接过寄送单和笔,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因为生疏,费了点劲才想起准确地址,一笔一画郑重写下“青春台3丁目越前宅”。

或许是常年在室外工作久经烈日曝晒,搬家公司员工皮肤黝黑,仅仅交接时无意的一瞥就能看到指盖周围的皮肤龟裂着。收起填好的单子,鞠躬致谢,他熟练地爬上驾驶座,点火启动,卡车与一车的纸箱跟着引擎颤了几颤,缓缓驶出。

 

菜菜子在原地站了片刻,收回视线,走回屋内。明天一早的新干线,自己也该收拾随身行李出发了。

 

01.

刚刚发车时天气还算不错,清晨的光有如井水,清冽透亮,早春刚种下的水稻秧苗不及人膝盖高,只是面积实在壮观,竟有几分风吹草低的旷野感。正午的光则变成了果冻的凝胶质地,有些沉闷滞带,菜菜子似乎也被这样懒懒的天光催了眠,往车窗方向靠了靠,小睡过去。

 

醒来时,天上一丝透亮都不见了,布满了云。不是充满了空气、棉花糖式轻甜的云,而是用了许久的棉絮,内里僵硬成块局促成一团一团过分密集的云。怎么看都不像预示着好事。菜菜子于是压着猛然间跳得过于快的心脏,半阖上眼,进入沉思状态。

 

最近是否顺利且有关紧要的事情无非那么几桩,但每一桩一旦出了丁点差池都会致命。学校报到,乘坐这趟列车平安抵达东京,抵达后转JR转私铁再转公交前往越前宅,安顿下来,迎接几天后归日的越前一家。

 

学校报到已经发了指南邮件,届时校门口也会有专程引导,应该不至于多么不顺,况且距离开学也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不是眼下最应该忧心的事。至于乘坐这趟列车平安抵达,虽是初到东京,但以前修学旅行有过和同伴们独自乘新干线前往过日本各地的经历,新干线的乘坐方式和服务又是全国统一,眼下旅程过半,也没有需要特别警惕的奇怪乘客,应该问题不大。所以,果然,是让自己从几天前就无法安眠的后两桩。

 

东京站转JR山手线,丸之内百货站下车,往下走2层,同站换乘私铁,抵达青春台站后乘坐公交100号坐到三丁目站,过一个人行天桥,下一个丁字路口走最右边侧,再直走五分钟就能看到越前宅的门牌。

 

菜菜子在心里默背了一遍,完全睁开眼,从挎包里取出记事手账,食指比对着此前仔细誊抄下来的路线一一核实,确保自己的记忆无一遗漏才纾了口气。

 

往后翻一页,「备忘:合照记忆,考虑称谓!」

原来是忘了这个让自己潜意识里心焦。

 

翻开手机盖,找到图库里通过邮件下载路径保存的照片。两个大人和一个怀抱球拍的小男孩,这是远在大洋彼岸的越前一家在新年时群发的照片贺卡。左边头发高高束起、球拍搭在肩膀上的是越前家的男主人,自己的叔叔越前南次郎,右边侧编着蝎子辫温柔笑着的是越前家的女主人,越前伦子。看起来随性的叔叔和温柔的阿姨,对于他们的称谓菜菜子并没有很犯难,只要按最礼貌的称呼,叔父様、叔母様就行吧?难办的是中间的小男孩应该如何称呼。那张新年贺卡上的开头写道:越前南次郎、越前伦子、越前龙马,谨贺新年。所以,这孩子的名字应该是龙马吧。

 

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应该怎么称呼才好?

 

菜菜子和男孩子接触的机会其实并不很多。她是家里的独女,初中高中上的也是女校,现在能回忆起来和男孩子距离最近的时候大概就是小学放暑假,父母在城里工作太忙,把自己送到老家请两家长辈帮忙照看。那时候的帮忙照看说白了就是这家住几天,那家住几天,再说丢到乡下亲戚家一个假期可不叫借住,那叫几家小屁孩儿一起玩。一开始不熟悉不要紧,过个几天就能一起躺在麦秸堆上啃着西瓜数星星,乡下小孩教城里小孩掏鸡蛋摘野果做弹弓,城里小孩教乡下小孩画格子下五子棋折纸鹤纸屋纸裤子。成天在田埂上疯跑,看到哪家玉米熟了就去掰下来当场刷上酱油烤了吃,顺手再刨几个长相不佳被留在地里实则味道绝美的丑土豆放进炭火里一并烤了,呼哧呼哧边被烫着手边剥皮边吃。玩遍村里每个角落,连立在古井旁边总是笑眯眯的地藏菩萨像都扮鬼扮神都玩个遍之后,相约来场大冒险,大人和太阳公公都还没有起床的时候,打着大大的哈欠,在每天一班通往镇子的班车候车点集合,一起到镇上租碟片租漫画,把好不容易凑起来的零花钱用去东一串丸子西一颗五彩苹果糖花个一干二净,终于意识到回家车票都要买不起的时候收手,狂奔到班车站,四个人挤在三个人的座位上迷迷糊糊睡到终点站,一下车被担惊受怕了一天的大人们呼啦围起来,又哭又笑地抱起来转圈圈,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又被骂得泪水汪汪哭喊着再也不敢了,视线对到一块,看到对方眼里明晃晃的“下次还敢”又是窃笑。

 

久违地回想起那个疯丫头,菜菜子有些怀念又有些感慨。人长大了性格果真是会变的。并且,那个时候“喂”“哎”“你”是最常用的三种称谓,孩子的世界哪有什么长幼尊卑礼近亲疏呢,因此也没有如此烦恼过。

 

但成年之后上京读书在亲戚家待四年是真真正正的借住,身份和立场都截然不同。住在一起,免不了需要称呼对方名字的时候。作为客人,直接说“你”未免无礼。常识层面来说,称呼同龄或比自己年纪小的男生,会在名字后加“君”,或者如果关系特别好,也会直呼其名。

 

照片上的男孩子只有5、6岁,毕竟是几年前的照片了。这次似乎就是因为要让他在日本读初中才回来的,所以可以大致推算出现在的年纪是11、12岁。小学毕业的孩子,大约已经有自己的主见了吧?啊,或许不止如此。菜菜子又想了想。就目前的已知信息来看,这孩子应该是生长在美国的,美国文化里成长起来的孩子或许会更独立、自主一些吧?

 

那么,或许还是更加尊重一点的さん会比较好。

菜菜子无声地试了试,“リョーマさん……?” 嗯,就这么称呼吧。

 

视线落回手机屏幕。照片上的男孩子怀抱着网球拍,帽檐投下的阴影遮去了他的眼神,加上邮件传输,本不甚高的像素又低了几分,菜菜子几乎看不真切。不过,看他紧紧抱着球拍的姿势,似乎对网球有特别的执着。一般来说用兴趣爱好打开话题是个好方法,不过……虽然对这一家知之不多,但她唯一明确知晓的就是男孩子的父亲是日本百年难遇的网球奇才,他活跃球坛的那几年,日本网球界都有了不少起色。尽管自己先前已经补习了一些网球基本知识,但还是不要班门弄斧的好吧。

 

说起来龙马会日语吗?通过目前和伦子阿姨的邮件交流可以感知到阿姨的日文很流利,但不知道在美国生活时越前家里会说日文吗?难道需要英文交流?那可怎么办……

 

“滋——”

手中的手机倏地震了震,把菜菜子从愁绪中拉回神来。

 

“菜菜子,我刚想起来,房子因为很久没人住估计水电都停了很长时间,没有水电你住着挺麻烦的,恢复和交水电的手续倒也不复杂,青春台站出门右手边就是营业厅,如果你这边方便的话,先垫付一下记好账,阿姨回来之后补上。另外,你之前说过新干线到站是下午3点吧?估计这些都做完之后时辰也不早了,厨房也很久没开伙,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在家附近的便利店将就一顿,我记得寺院后门出去正对着的那家关东煮很好吃,从寺院穿过去的路最近,之前邮寄给你的钥匙串里方扣的那把就是寺院的钥匙。”

 

「敬爱的伦子阿姨: 

感谢您的周全考虑!

我一会儿到站了就去缴费,晚饭预计也依照您的贴心建议解决,还请放心。

愿您及家人归国路途也一切顺利!期待见面! 

越前菜菜子 敬上」

 

郑重地拟好回信,放在草稿箱又预览了几遍修改了几处用词,点击发送。

许是因为在移动中,而且是国际电邮,“发送中”的小绿圈转了近一分钟才跳出“已送达对方邮箱”的提示,菜菜子再次检查了一遍投递状况,确定发送到后才拿起手账,在青春台后面圈出一个醒目的框——缴纳水电!

 

“ok,期待见到我可爱的菜菜子。Heart mark” 

 

嘴角被heart mark牵动着上扬,菜菜子打开邮件表情,仔仔细细挑选出一个有些害羞的笑脸回复过去。

 

伦子阿姨是菜菜子第一个接触到的越前家成员。

母亲起初准备亲自操办完所有沟通准备事宜让菜菜子只要负责收拾行李就好的,但菜菜子有些不同的想法。因为到东京读大学需要在越前家借住的人是她,并且自己已经成年了,无论从个人责任来说还是后续沟通来说,都是自己直接联系更恰当。说与父母亲后,他们难掩惊讶。感叹着眼中一直还爱撒娇的小女孩已经是18岁能为自己行为负责能自己做决断的成年人了,商量一阵之后把伦子的邮箱地址给了她。

 

菜菜子发给伦子的第一封邮件构思了快两个小时,到实际发送确认地址无误等等又花了一小时。虽然邮箱并不需要实时回复,还是保险为上,担心再拖就会到美国时间的深夜影响人休息了才终于发了出去。

 

正忐忑着用词会不会太严肃正式了一点看上去显得古板,某句话说的有些绕会不会引起歧义……就收到了回信。大意是借宿并不麻烦,我们回东京住,你到东京读书需要住处,是一拍即合两全其美的事,能获得你的信任很开心,不存在麻烦。此外简单交代了一下越前宅的具体住址和现状。菜菜子尤其记得,伦子阿姨说院子杂草估计也长了不少了,工程量很大,你不要勉强,只要把自己需要的地方收拾好能住就行,其他的等我们到了大家一起打扫。真的是很温柔很体贴的人呢。虽然还不知道叔叔和龙马是什么样子,但至少阿姨感觉是很好相处很爽朗的人。

 

02.

新干线逐渐减速,驶入车站,哐镗一声停在预定位置,开了车门,人们便拉起行李箱潮水般往外走。

 

菜菜子留心看着四处的指示牌,找到JR山手线的方向,快走几步赶上了最近一班,而后按照心中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路线前行、换车,半步不敢出差错。到了青春台站,出站右手边如伦子阿姨所说有一个营业厅。

 

办理水电恢复供应和交费时因为个人身份证明和房主关系证明花了一些时间,临近下班时才处理完。这边一结束,菜菜子赶忙从青春台坐车到三丁目,顺利找到了越前宅。从随身包中极小心地取出伦子阿姨早前寄来的大门钥匙,往里一旋,这座现在眼生不已却将陪伴自己四年的宅邸便在眼前徐徐展开。

 

暮色已沉,菜菜子只来得及大致打量了一下这栋独栋别墅的结构,看出一层是和式房间,有厨房、客厅、餐厅,二层以起居为主,是西式布置,一上楼右手边的这三间看起来面积比较大,应该是主人常用的,菜菜子便往左寻了一间最尽头的屋子,把随身的轻便行李放下。寄的大件行李明天才能送到,今天就用随身行李里的物件简单对付一晚吧。

 

之前与伦子阿姨邮件交流时曾经问过家里物品的大致布局,菜菜子循着记忆找到清扫工具,着手打扫起来,收拾到差不多有个能住人的样子时,才发觉肚子早已咕咕叫了许久。

拜托了再坚持一下!对着肚子默念了一句,菜菜子快速换上外出服装,抓起钱包、钥匙,经由寺院往便利店跑去。

 

伦子阿姨推进的便利店里果然飘着好闻的关东煮香,菜菜子在堂食和打包中纠结了一会儿,决定带回家吃——家?住处?还没想明白如何用词更妥当,店员已经打包好递了过来。

 

寺院的地势比住宅区要高,上下需要经由楼梯。菜菜子提着打包的关东煮往回走,来时没注意,下楼梯时才发现这个角度能将东京一隅的景致尽收眼底。

 

挨挨挤挤的高楼形成了城市天际线,将夜空映出一片粉红。

“这就是东京啊……”

菜菜子有些出神的看着,兀然有了已经背井离乡身处东京的实感。

 

吃完关东煮,简单处理好垃圾,洗漱完毕,确定门锁窗户都锁好,菜菜子躺到床上准备睡觉了。到这样的水平角度才发现,房间里的窗户其实接近落地窗了,只要头向床边躺着,往上看就能看到夜空。

 

意料之内的,东京的灯光很亮,星星很少;意料之外的,东京的月亮无比圆润明亮,仿佛有人冲指尖哈了口气在弥目黑夜中戳开一个小孔,让光源源不断地泄进来。

 

这一切,都比菜菜子原先想象的要好太多了。

 

03.

菜菜子早晨是被阳光叫醒的,或者说,被刺醒的。

 

半睁开眼,侧过身缓了缓神,才在床上坐起来。许是累了,从小睡惯榻榻米的人在西式床榻上竟也睡沉了。

 

大亮的天光明晃晃照出每一个她不熟悉的角落,打破昨夜朦胧的影子,已客居他乡的实感又强几分。是了,最不一样的就是这天光,菜菜子终于发现。在家时她的房间靠西,透过窗户射进的光总是下午或傍晚十分才最盛。

 

思及至此,猛地想起昨天抵达之后诸事繁忙,一直忘记和家人报平安了。连忙抓起手机编辑好信息,发送给母亲。

 

“昨天还没来得及着急,就收到你伦子阿姨的消息了,说有事麻烦你去办可能回到家晚了,已经和你通过信确认平安,让我们放心。接触下来感觉伦子阿姨也是周全、能照顾人的人,妈妈也放心些了。不过菜菜子还是记得,多机灵、懂事一点。”

 

未曾想过伦子阿姨关照至此,菜菜子不由微笑。应下母亲的叮咛,换上起居服,洗漱完毕,打开昨晚一道从便利店买回的黑麦面包,就着直饮水吃了两片果腹。而后打起精神,拿起昨晚的打扫工具,继续昨晚没来得及完成的工作,打扫越前宅。

 

伦子阿姨短信里说得清楚,只要收拾出自己住的地方就好,她深感熨帖,却也明白,别人慷慨体谅,不代表自己就可以因此心安理得。把越前宅收拾干净了,才算给自己个交代。

 

灰尘在光线中飞舞,却依然能看出是居住时被主人家精心爱护的房子。厨房灶台前没有黑腻的陈年油渍,床上用品齐整叠好收在柜子里,只剩床垫床板的床上还细心地罩上了防尘罩,擦洗地板的大块抹布并未失形发臭,留在屋里没有搬走的少量物件也整整齐齐收拢在一块;不是精装样板房那样毫无使用痕迹的干净,而是使用过后细细清洗、一一归位的,富有生活温度的整洁。

 

菜菜子一面打扫,一面暗自忖度着越前一家的生活方式,敬佩的同时,心中开始掺杂了一丝慌乱。

 

幼时居住的都是人们昼夜生活朝夕相处有着浓厚生活印记的地方,只要有样学样,再不济照猫画虎总归出不了大错。而越前家的生活方式是什么?几点起床几点入睡,退役运动员越前叔叔会晨练吗,餐具用刀叉还是碗筷,洗浴用品是统一放在浴室内还是每次自带?平时在家吃的多还是在饭馆吃得多?涉及公共生活空间的凡此种种,她一无所知。况且,她也无从知晓。不会有人觉得这些从小到大习惯使然的事值得专程询问、思考、解答,直到自己突然闯入他人的家庭秩序。

 

也因此,临近午饭时间,已经打扫了七七八八准备进餐的菜菜子站在煤气灶前,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拧开点火器。不知道做一顿饭会出现怎样的连锁反应,油烟机能正常运作吗,基础厨具和佐料都在吗,可以动吗,用完之后用什么工具清洗。每一步都牵连出诸多疑问和惶恐,索性不要轻举妄动,暂时到外面吃吧。

 

“啊,不过——”

 

菜菜子终于想到了可以用自己提前预备好的资金为自己即将借住四年的这座房子添置些什么,既能代表一点心意,又能是实用的,而且不容易触人禁忌不会出错。

 

蹲下身,拉开橱柜门一看,果然,塑料调料盒、铁制锅具、电饭煲、汤锅一应俱全,碗筷却是不见踪影。伦子阿姨一定也是想到了日本家庭常用的木制碗筷若久放无人清理使用容易发霉有细菌,事先处理了吧。

 

打定主意,菜菜子匆匆取下打扫用的口罩、围裙和袖套,换上外出服,在便利店买了便当填饱肚子后,朝店员指给自己的超市方向出发。

 

木制,第一个不行,塑料制,缺少些分量感,陶瓷制,易碎……挑挑选选近两个小时,菜菜子推着购物车前去出口结账,看着满满当当装了一整车的304不锈钢餐具日式西式各一套,盐、胡椒、味增、酱油等基础调味料,预制菜,应季水果,与自己在备忘录上列出的购物单再次对照一番,确认无误,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手上用力,轻轻推动购物车,跟上前一人的脚步。

 

 

04.

借住人总是自带探测灯属性,他们要在不动声色间把握主人家庭的生活规律、物品摆放,有样学样,还要观察每位家庭成员的习惯喜好,以防误触雷区,要自律且勤快,不能让人产生“好吃懒做”的坏印象。进退有度,不能有过分的要求,不能破坏由原有家庭成员构筑的空气钟罩,有可能的话小心翼翼地穿过钟罩,保持着不会令人心生抵触的距离默默融入,寻一处自己的位置;要有分寸感,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不做——菜菜子来之前,是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的。未承想,伦子阿姨没怎么给她小心翼翼的机会,直接站在门口,用大大的拥抱接纳了她。

 

似是越前一家和搬家公司都刚到不久,玄关处堆着大大小小的行李,一时堆不下的就放到了门外。在伦子要求下,菜菜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递过一半自己肩扛手提的购物袋,一起运进了屋子。稍稍坐定,才发现玄关的一堆行李中其中还有自己的行李。

 

“实在抱歉,您和家人刚回来,还麻烦您帮我签收行李了。”

“不用抱歉呀,正好碰到就一起接上了。幸好说明情况之后搬家师傅就同意先把菜菜子的行李放过来了,否则还要下周三你还得再自己去搬家公司跑一趟申请再次寄送,那才麻烦。一会儿记得给当时的联络人打个电话说下收到了就行。”

 

伦子走到厨房翻出一把银制小茶壶和几只杯子,茶壶仔细洗净、灌水、坐上火。水不多时便烧开了,倒进杯中递给她。

 

“还没来得及谢你呢,提前帮我们打扫得这么干净,生活用品也细心买好了。辛苦了好一阵吧?”

菜菜子摇头,“没什么的,应该的。”她打心眼里这么想。

伦子在心里笑着摇头,这孩子还是很客气呀。

“龙马和南次郎一来就去寺庙那儿看可以划作球场的地方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今晚煮锅饭,借着菜菜子买回来的预制菜加工一下就能吃了。这样,一会儿菜菜子陪阿姨做饭好不好?”

“嗯,没问题!”

 

05.

不得不说伦子用词真的很准确,说“陪做饭”,就真的是让菜菜子陪在自己旁边聊天,做菜的动作利落至极,压根没有能插手的地方。菜菜子在厨房陪聊了一阵,数次言明自己实在过意不去,伦子才找出一袋猫粮递过来。

 

“那就辛苦菜菜子帮阿姨给卡鲁宾准备一下晚饭吧。”

“卡鲁宾?”

“哎呀,邮件里忘记说了。”伦子用手背拍了下自己的头,

“是龙马养的喜马拉雅猫,龙马应该正带着它在球场熟悉环境。卡鲁宾的碗在侧廊,分量按照猫粮袋的建议量放就可以,不用多。菜菜子可以先倒进去,一会儿我们吃饭的时候卡鲁宾和龙马也就该回来了。”

 

菜菜子依言在侧廊找到那只造型简约形状可爱的猫粮盆,半蹲着身,刚刚倒完,准备按原来的折痕折起猫粮袋,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就顺着倒出去的猫粮蹭了上来。一双漂亮的天蓝眼睛瞬也不瞬地与菜菜子对视。对着主动上前的可爱生物,菜菜子的拘谨实在也不怎么冒得出来。迟疑片刻,小声问好。

 

“你好呀,卡-鲁-宾?”

 

话音未落,卡鲁宾的小主人也走了过来。红色polo衫,运动短裤,显眼的R字鸭舌帽,比照片上的个子高了些。菜菜子才消散的拘谨立时又回来了。初次见面请多指教这种话会不会过于官方过于生疏?!思忖再三,菜菜子尽量露出一个比较像坦然自若的姐姐的笑容,

 

“hi~リョ―マさん是吗?我是菜菜子。啊抱歉,还没征求你的意见,请问可以这么称呼吗?”

 

少年曲起五指给蹭上身又蹭进掌心的卡鲁宾挠痒痒,有些疑惑地看向她,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称呼别人前要先征求别人的意见,还是这么的郑重其事。

 

“別に。”(随便。)

 

相较于少年的答案,反倒是少年纯正的日文发音更让菜菜子松了口气,刚才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哪处用词让这个归国少年听不明白才露出疑惑的眼神呢。发音很难速成,虽然没有交谈多少,这么看来,龙马至少日常日文交流没问题。之后相处起来应该也不会有太多的语言障碍。

 

而晚饭前最后一位没打招呼的越前家人士也没有给菜菜子拘谨的机会,似乎是在忙球场的事,卡在开饭的节点堪堪赶到,身着和尚服,衣角还沾了些土的南次郎叔叔一落座,和大家一起道了声“我开餐了”就埋头猛吃,敞开肚子吃到心满意足后往椅背上一靠,“总算不是飞机餐了。伦子手艺不减当年嘛!”

 

伦子睨他一眼,“是饿狠了只顾吃连味道都没尝吧,今天下午刚到哪有功夫准备,幸好菜菜子细致,买了预制菜,不然你今晚只能吃泡面。”

 

南次郎挠挠头,“啊哈哈哈这样。”

旋即向桌对面的菜菜子竖起大拇指,“嘿,小姑娘选的菜真不错!”

 

06.

大扫除、家具购置、和周围的邻居问好,一系列工作完成后越前一家终于能够彻底安顿下来。伦子前往报社的东京支部报道,恢复繁忙的工作,每天只来得及做早饭,午饭、晚饭便由菜菜子掌厨。有了前几日“陪做饭”的观摩学习,菜菜子后面没怎么费工夫就熟悉了厨房,做午饭晚饭也没遇到什么大问题。龙马同样尚未开学,但听说已经报名了一个青少年网球比赛,几乎每天都在寺院球场中和南次郎叔叔对打练习。

 

也是这几天,菜菜子才渐渐发现,南次郎叔叔是一个看上去不怎么有正形,实际却意外心细的人。因为不是上班族,除去和龙马练球的时间,叔叔常常待在家。菜菜子不大知道怎么和这样年纪的男性交谈,这个毛病或许是从小对着自己爸爸就开始有的了。菜菜子爸爸是生于昭和,泡沫经济时期正值壮年,工作起来毫不惜力的一代,总是很晚才下班回家,回家后又都很累,看上去没力气讲话,也不想别人讲话打扰的样子。

 

面面相觑了几次,南次郎叔叔似乎知道她不自在,平日休闲的地点从客厅换到了寺院钟楼,虽然菜菜子后来才知道那似乎是为了更方便看美女写真。

 

除此之外,菜菜子也渐渐习惯每天第一个醒来,在伦子阿姨后面第二个下楼,边帮忙摆早餐的碗碟,边向时常晚起不分先后落座的南次郎叔叔和龙马问早。

 

又过了几天,菜菜子也开学了。大学生活比想象中还忙碌些,总是有很多书要读很多报告要写。学校里自然有图书馆,但有些孤本只有国立图书馆能借到,远则远矣,能找到资料最重要,因此菜菜子好一段时间都天微亮时就出门,披星戴月归。所幸东京的好处之一在于地铁电车始发很早末班很晚,不至于无车可坐。通常早起后仅能与伦子阿姨打个照面,晚上回来时叔叔龙马都在寺院球场,偶尔还会再晚一点回来,那时叔叔龙马已经快要入眠,因此与之见面交谈的时间少了许多。只是不时会从各种渠道听到、看到少年入学青学后的辉煌战绩。听说他在与不动峰中学的比赛中意外伤到眼睛仍坚持上场,听说他与立海大学附属中学的“皇帝”鏖战一场最终取胜,听说他在全国大赛首轮比赛青学对战冰帝时压轴出场,苦战多局险些累到失去意识,终于拿下了和冰帝“帝王”的持久战,听说他一波三折的全国大赛决赛——先是山间特训失忆差点忘记网球怎么打,之后又一度被剥夺五感,最终深入无我境界三重奥义步入天衣无缝之极限,为青学赢回了至关重要的一盘。从为自己一个人而战,到不但为自己更为整个队伍而战。菜菜子总觉得,渐渐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chrisma(魅力领袖气质)。

 

这一路自然不是一帆风顺的,任何一个成熟的人都不会这么想。而在少年经历的种种困境与挫折中,有过一次无比艰难的选择,菜菜子亲历其中并记忆犹新。

 

她记得那天少年奔进家门疾步上楼,不一会儿攥着一封航空信冲下楼来,找到父亲愤然发问的样子,也记得路灯熄灭后少年仍然不管不顾一球接一球抛击的身影。

 

菜菜子清醒地记得自己的身份是借住人,也是对事件全貌知之甚少的局外人,出于这两重身份,她只是暂时合上电脑,披了件外套下楼,借着月光拾阶走进寺院,寻了一处光线尚可不会因为突然出声吓到人的位置,轻声问了一句。

 

“这样,真的好吗?”

 

少年闻言愣了愣,暂停了抛击发球的动作。

 

“怎么女生都说这句话。”少年吐出带些疑惑的陈述句。而后,不知为何,浑身的凛冽、怒意与迷惘似乎也卸了几分。

 

听出这句话背后的信息,菜菜子有些忍俊不禁。该说这个少年走运吗?在少女情怀往往只是诗的年纪,竟然已经有孩子能够纯粹站在他的角度,设身处地思量到这个地步。掩去欣慰笑意,她正了正神色。

 

“我想呀,因为‘好’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相对性概念。哪怕对别人对亲朋对全世界是好,未必对当事人本人算得上好,当问题变成什么是‘更好’,有A、B两个选项摆在面前哪个好40%,哪个好60时%更是如此,非当事人的评判都是无效的。所以我说这句话,因为我也无法断定。但我希望,龙马能够更加仔细更加冷静地思考过后再给出真正的、自己所确信的‘好’或‘不好’,亦或是A、B哪个更好的判断。

“当然了,以上也只是我在尽可能客观地描述自己说这句话时的心境。社会学的一个普遍认知是‘人是一种情境动物’,哪怕同一个人,在不同情境下对同一个问题都有可能给出截然不同的答案。同理可推,即使性别相同,说话内容相同,说话对象相同,不同的人在不同情境下说出这句话的理由也有可能大相径庭。所以抱歉呀,刚才龙马的问题我只答得上一半。”

 

 

菜菜子记得那天夜里少年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天空突然下起小雨,两个人只能仓促甚至有些狼狈地从球场快步跑回了家。故而,菜菜子也无从确认自己的表述是否清晰,少年是否完全明白。

 

不过,她想:

 

今后的少年恐怕还会面临这样艰难的抉择,恐怕要走更难更难的路,还很有可能要远渡重洋,离开这个家远去数年,甚至不得不暂时离开一些他所熟悉的亲爱的伙伴们,但很奇妙的,她有种预感,这个少年不会再只是只身面对了。

 

07.

菜菜子不是没有好奇过叔叔婶婶带着即将读初中的龙马从美国回到日本的原因,毕竟这个节点怎么想都太特殊。若是想充分浸淫日本文化,已经识文断字基础三观初立的年纪并不如学龄前适合,若是仅仅以送入网球名门中学为目的,只怕美国也不乏教导有方实力强劲的青少年网球俱乐部。此外,菜菜子还记得井上先生来越前宅采访时,和南次郎叔叔并肩站在寺院高高的台阶上远望着烧成火红原野的夕阳提过一句“日本球坛已沉寂了太久”。然而她也清楚,好奇是一回事,问出口是一回事,哪怕问出口得了回答能否明白又是另一回事。这终究不是借住人适合去深究的问题,放在心里偶尔思量一二足矣。今天看着手中的一方卡片、南次郎叔叔怀里摇摇欲坠抱着的一摞礼盒,菜菜子突然又明白了什么。或许,当初猜测的原因兼而有之,不,或许还有更多更深厚的原因吧。

 

“呀——真是好久没写了,暑期问候贺卡。”伦子边打开万年笔盒边语带怀念道。

“欸,在美国的时候不常写吗?唔不过确实没听说美国有这样的习惯呢。”

“嗯。最初的几年会写,那时候邮寄国际航空的信件贺卡总不方便,耗时长也容易丢,好好的暑期问候能在新年前送到就算不错的了。想着本就是应季礼节,误了时候反倒不美,后来就很少写了。而且——”

伦子靠近了些,轻掩着嘴角道。“每次要写贺词他们都嚷着头疼。”

 

顺着伦子阿姨的视线望去,父子俩瞪着小小一方卡片,握笔的架势竟比手握球拍鏖战时更凌厉几分,就是好一阵都憋不出一个字。少年似乎是和自己贫瘠的国文知识较劲了半晌还是想不出什么花样,索性破罐子破摔翻开桌上伦子阿姨早就准备好的贺词范本,把“夏至之时”“愿闻安康”“梅雨连绵谨望君安”等等不知所谓又佶屈聱牙的问候语排列组合画符似的往上抄,神色间均是费解不情愿。再往下写,眉头终于稍稍松开些,下笔快了不少。想来是写到正文部分了,少年的表情也鲜活丰富了起来,这一幕令菜菜子有些感慨。

 

语言也好文字也罢,表达总要有受众。那暑期问候写给谁呢?写给很久没见的人问候是否康健安好,写给平日承蒙照顾的人,以纸传情表达谢意,并请对方盛夏之时保重身体。想来是伦子阿姨早早告知了这一点,也因为身处一个温情有爱的团体值得问候的人多了起来,少年才耐下性子来一笔一划郑重书写吧。

 

菜菜子突然想起少年纠结至极沮丧心焦数日后受人开解打开心结决定参加美网的那个夜晚,伦子阿姨为高兴到酩酊大醉的叔叔披上外套,抬眼看到自己神色有些黯然出声询问时,自己回答的是“没什么,只是觉得……龙马或许不会再回到这个家了。”那是对照顾了数月的弟弟即将远行的担忧。但之后又发生了许多,让她发觉自己所言不很正确。少年还会回来,因为这里有他的羁绊。

 

拉回跑远的思绪,菜菜子掰掰手指算了下自己应该给哪些家人亲朋写暑期问候。今年因为来到东京读书需要往老家寄上好些,加上学校社团、研究室导师、前辈,算下来比以往又多出不少,赶忙也提起笔来。想起问候的明信片常常要根据社会关系的远近亲疏配上相应分量的礼物,赶忙问了问阿姨家里的习惯,得知和自己老家一样,每人自己写完后按照社会关系分类放好再统一汇总。

 

毕竟每年都写笔头娴熟,菜菜子的数量虽多却是最先写完的。眼见越前一家还在埋头奋笔疾书,主动揽过了稍后分类汇总明信片、数礼物数量和采购的活。只是收到少年桌前不由一顿。大家通用的分类是邻居、亲戚、老师、前辈、朋友、同学,少年的明信片中写给前辈的最多,嗯并不意外,写给同学的次之,写给朋友的……没有?!

 

菜菜子确实知道日本学校,尤其中小学的孩子们往往有着排外心理,哪怕是与自己长相无二同根同源的人,只要知道对方是归国子女,或是听出对方口语生硬,哪怕只是不懂进室内要换室内软鞋这种不成文的规矩便视作异类对待。但就自己所知所感,少年分明对这些都适应的很好,与其说适应不如说少年的家庭教育一直是日式文化,应该不会被排外才对。看着为了区分范围贴在桌上的“同級生”“友達”标签,菜菜子不由有些忧心,一时没忍住问出了口,而后得到了少年十分自然的解释,失笑。原来,少年这学期为数不多清醒着听完的国文课上,老师曾经敲着黑板三令五申强调过名词解释的出题重点——友達适用范围非常狭窄,只能指同龄人当中交情极好的人,好到能够共享一份便当的那种。于是连以物易物换菜都不答应的少年自然认为身边熟识的人中没有“友達”了,前辈自有前辈的分类,其余熟人通通归为“同級生”。

 

礼物数量和明信片等量,采购礼物需要先商定好礼单,是凑个彩头好还是选些小巧物件以量取胜好,每家都有自己的风格。伦子南次郎要问候的大都是同辈人和长辈,送些毛巾套装之类中规中矩的礼物比较妥当,也容易置办,可菜菜子和越前要问候的人之中同龄人居多,送同样的东西给年轻人们反倒实用性不强。一家人面面相觑了一阵,伦子一锤定音。

“那这样好了。分头采购,我和南次郎把我们需要的礼物买回来,菜菜子和龙马到礼品店看看现在有什么新颖礼品适合送年轻人。”

 

于是菜菜子和越前现在来到了礼品店。

 

“菜菜子表姐,一般暑期问候会送什么?”

“我想想……倒也没有固定的说法,主看重实用性吧,再用心点可能会挑选一些应时节的,啊对了根据男生女生不同喜好分开准备礼物的也有。”

“噢。”

少年应了一声,想了想,“那我送前辈们送手胶吧,夏天用的比较快。”

“像胶带一样缠在拍柄上用来吸汗的?那个原来叫做手胶呀。”

“嗯。”

“好主意!那一会儿我们跑趟体育用品店。”

 

顺着实用性的思路想了想,菜菜子看到近前饰品架上陈列的发箍发饰突然有了主意。

“啊!有了,女生就送发带怎么样?亲手系成蝴蝶结放进礼盒好看又有诚意,而且天热了把头发扎起来会凉快些,用蝴蝶结发带扎头也很漂亮的。”

少年似乎出于什么原因对出现了两次的关键词“蝴蝶结”有些在意。

“女生校服上配的那种蝴蝶结也有地方卖吗?”

“嗯……那种估计是学校和服装厂定制的,我想或许很难买到类似的?说起来,那种蝴蝶结也需要自己系,这点和发带还挺一致的,不过既然是和校服配套的大家都有,那不如送大家没有的?龙马觉得呢?”

少年点了点头,“那就发带吧。”

 

只要礼单确定下来采购其实并不费时,两人很快买了一批色泽鲜艳的真丝发带和手胶回家。到家时伦子和南次郎已经在包装礼物了。因为每年到了暑期问候的季节,随明信片附寄出去的礼物都只多不少邮局也少不了一阵忙碌,加上这次越前家算是把攒了好些年的暑期问候一次性补回来,还是尽早包装完避峰寄送要好,邻居等等走几步就能见到的问候人则直接亲手送到。伦子手起剪刀落地包装礼物,同时解释道。

 

菜菜子和越前也准备开始包装礼物,只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步,需要先把发带系成蝴蝶结状。

菜菜子从小到大穿校服系过不少蝴蝶结,做起来也熟练,五指交错间一根根丝带便化作翩飞的蝶。系完送学姐的发带抬头,才发现少年手里拿着一根发带,颜色与青学女生校服上的蝴蝶结颜色相近,但迟迟没有动作。

猜想着许是不知道怎么系,菜菜子出声询问:“龙马要送的只有这一份吗?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一起系了吧,很快的。”

少年摇了摇头。只是走近了些,继续观摩着菜菜子手上系蝴蝶结的动作。

“也是,礼物还是亲手系最有心意。”见状,菜菜子便也尊重少年的选择,放慢了手上的动作简单讲解起来。

“先左下右上打一个结,接着左右交换,右半边捏出蝴蝶的形状,左边套上来,再抓出左半边的蝴蝶结,最后调整下形状。其实总体和系鞋带差不多,只是调整蝴蝶结的圆润度需要多处理一下,另外系的次数一多难免影响塑形,最好一次完成。”

少年听得认真,连最后一句也听进去了,观摩完毕后先在自己的运动鞋鞋带上试了几次手,差不多有把握了才仔细洗了手回来,捏住那条樱粉色发带,流畅地系出一支饱满的蝴蝶结。终于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把蝴蝶结发带装进事先备好的礼盒,并贺卡一起放进手提礼袋。

 

 

08.

匆匆说着“我回来了”走进越前宅的菜菜子今天没有像往常一般先回到房间放下书包换上整洁的居家服再来到客厅和大家打招呼,而是直接前往了这个时间段南次郎常在的客厅。若再一细看,会发现她的神情也有几分忐忑。

 

“那个,叔叔。请问家里有什么初学者挥拍教学之类的录像带吗? 

“学校组织了一场全校参与的公益性质的网球团体相持赛,前几天参照图书馆的网球入门书用水瓶充球拍模仿练习了几天,发现书上的文字图片还是有覆盖不到的角度,所以想着如果有全方位的录像带可以参考的话……”细究起来这是,菜菜子第一次完全意义上的“索取”,也就是说,这一次她没有任何能够等价代换的东西,无论物质精神还是劳力,忐忑也是难免的。

 

“网球确实不是光看书就能学会的东西。”

南次郎点点头表示了解,稍加思索,伸手支着头大半个身子横在地上的姿势不变,只向客厅内的另一角扬声道:

“嘿青少年,刚才老太婆不是让你明天去教她家孙女打球吗,一个是——”

 

“本来说的是让你教。”话音未落少年已经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菜菜子闻声才知道半开的推拉门挡住的视线范围内还坐着越前。

 

“哎呀本来什么的不重要反正最后是你的差事了,父亲我每天要敲钟很忙的,没空没空。话说回来,一个是教两个也是教,明天菜菜子也一起去吧。”

 

“切,为什么又是我……”少年低声的抱怨了一句,声音听上去有些不虞,却也没有反对。

 

晚饭时分回到家的伦子听说了这件事也兴冲冲地找出自己常年使用的球拍递给菜菜子,听到“这把球拍跟着我在美国打过好几次社区球赛呢!”,菜菜子吓得连连摆手。虽然自己不会打球,但球拍对于打球的人有多重要不难想象,怎么能接下这么重要的东西呢。

 

“如果阿姨最近有空还想亲自上场手把手教你呢,别看只有他们两个打的好,阿姨做网球启蒙还是够格的。可惜这一个月都在赶工没有时间。所以呢,总得让阿姨出点力吧。真上手练习起来水瓶和球拍的手感完全不一样,不要客气,有借有还嘛。”

 

菜菜子垂下头借着长发遮挡抹去眼角泛起的泪花,而后重新抬起头来,绽出笑意用力颔首,承情接下。从最初的手足无措私下观察强装镇定,到心防半卸尝试着家人一般相处,再到今日战战兢兢地主动迈出一步便立时被谅解被关照;越前家虽然不是自己的家,与自己迄今为止生活的家庭也迥然相异,但真的是顶好顶好的一家人。

 

心绪平复下来后,她猛地想起另一桩事。“对了!在国立图书馆借的书里有几本明天到期,我可能……”

不知道明天网球教学的地点,也不知道这多出来的一段路程会否耽误网球教学,菜菜子说到一半犹豫起来。倒是越前似乎对那一个球场周边颇为熟悉。

 

“国立图书馆离的不远。地点在野原球场C区,和龙崎约了9点。”十分言简意赅。

 

国立图书馆8点30开馆,一早去还了书再赶去球场应该能在9点30左右抵达,不会耽误多时,菜菜子心中估算一二,放下心来。哦对了,叔叔口中的“老太婆的孙女”的名字原来是龙崎呀。

 

“明白了,那龙马和龙崎到了约定的时间按时开始就好不用等,我会尽快赶到的。只是明天要辛苦龙马啦,感谢~”

 

越前宅到国立图书馆其实有段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距离,次日清晨菜菜子起了个大早,囫囵吃了些早餐,就背着伦子阿姨好心借用的球拍和今天要还的大部头书出门了,到图书馆时还书窗口的工作人员似乎也是刚刚上班,连设备都还没有全数打开,索性还书机器开的快,不多时也就办好了。还完书马不停蹄地朝野原球场赶,竟比昨天规划的还要早上10分钟到达。

 

下车的车站出站口是商场一层,放眼望去将球场一览无余。分隔明细的一块块深绿色方格在日光照耀下闪着炫目的光。走出出站口便有明确的分区及路线指示牌,C区球场地势较高,需要先走楼梯上去,走到最后几阶时耳边已能隐约听到球场中人交谈的声音。

 

“谢谢叔叔阿姨和龙马君的暑期问候,奶奶很喜欢那份点心礼盒哦,让我一定记得道谢。发、发带也很漂亮,只是过几天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家庭旅游,回礼可能会晚一些……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

“对了!我们想着在旅行途中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礼物,话、话说龙马君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少女清甜的声音中听得出来提前打过许多遍腹稿说不定还排练了许多遍所以能勉强不卡壳,却还是无处遁藏的一丝丝紧张。

少年应当是思考了几秒,“唔,我家有只猫。很好动,所以外出打球的时候不能带它出来,怕跑丢。”

这个有些文不对题的回答让少女也沉吟了一阵。

“这样呀……那如果有什么能随身携带的猫咪纪念品就好了。我会努力找的!”

 

菜菜子走上最后一阶楼梯时正好看到少女给自己鼓气般用力点头,三股辫在身后晃出一道道弧度。

 

“两位上午好,抱歉迟到了一会。”

 

“啊!您、您好,我是龙崎樱乃,请多指教!”许是提前听人提起过今天还有人一起练习,少女闻声有些惊讶但很快反应过来,礼貌地欠身并自我介绍道。

“你好,我是越前菜菜子,龙马的表姐,叫我菜菜子姐姐就可以啦。我可以称呼你龙崎吗?”

“嗯,当然!”

 

说是自我介绍,实际上也就是两名初次见面的学员相互问好,今天的教练越前则双手交叠搭在脑后,老神在在立于一旁。

 

这样神奇的场面让菜菜子有些想笑,她想了想还是继续和眼前乖巧可爱的少女寒暄道。

“不好意思突然作为插班生参加进来,我努力不拖后腿影响进度。”

少女赧然笑着摆摆手,“没有的,菜菜子姐姐只是插班,我才是差班生呢,就是辛苦龙马君做老师了……”

 

“你已经进步很大了。”少年冷不丁丢下这句话,放下双手取出球拍,走到两人中央靠前的位置,看样子是准备开始教学了。菜菜子和龙崎便也正了神色,又往两边分开站了站,进入状态。

 

第一步,挥拍姿势学习。准备姿势、后摆、前挥、随挥、恢复准备姿势。

第二步,模拟接球。面对球网,双脚开立,略比肩宽,膝部放松,上身稍向前倾,重心放于脚尖。右手轻握拍柄,左手扶住球拍,两肘轻触腰侧部,目光注视着球,同时脚下轻颠便于移动。假设球从对网飞来。蹬地、转体,拍不离手手不离球,挥出后自然地停止用力顺势随挥……曾经在书本上看得一知半解的技术要领在少年几次原速与慢速的交叉示范中逐渐明了。

 

老实说,越前的网球教学能力比菜菜子预想的强出许多。学术也好专长也罢,有太多只自己孤高在上大放异彩却没有耐心也没有适当方法教导他人的强者。问题的本质原因在于思维方式不同,或者可以说,强者和入门者眼中看到的东西是不同的,许多强者只具备自己的思维方式和视角,无法理解他人,既然无法理解,自然无法想对方之所想急对方之所急精准教导。然而越前不一样,他既有超人禀赋,又有昼夜不分寒暑不问的千锤百炼,像是穷尽所有了可能的错误方式后习得的每一招每一式。

 

如伦子阿姨所说,水瓶和球拍的差别太大了,方才少年的示范分明是举重若轻。菜菜子回忆着少年示范的动作,卯足力气移动球拍又小心翼翼地重复教学动作,练上50次后勉强有个样子,但仍有某个关窍没打通,上半身很是吃力。

 

少年应该是看出了些端倪,但并不急于指正,只说了声“我去买饮料,现在自由练习”转身出了球场。

 

过了一会儿,被分配到远处对墙练习的少女小跑过来,脸颊已经练得红扑扑,水灵灵的眼眸中满是诚挚。

“那个…我观察了一下,菜菜子姐姐现在主要还是腰腹用力,所以带不动上半身的动作,可以试试蹬地时用力向下蹬了再转,会不会有种几乎要被自己甩出去的感觉?”

菜菜子依言尝试,果真如此。

“嗯!我感觉挥拍时就是顺着这样一股力量借力的,实际的力量是从下半身产生逐渐传导到上半身,像这样——而非上半身用力带动下半身,像这样——而且这样也很累对吧?”

 

少女边说边进行着正确和错误的示范,三言两语便把关键问题点了出来,而后又陪着菜菜子又练习了几次。

 

“啊,找到感觉了!蹬地转体做了之后真的轻松很多,太感谢了!”

少女弯了弯眸,“我之前也不得要领了很久,多亏了龙马君指点。菜菜子姐姐很快就找到感觉了好厉害!我就在那边练习,一起加油!”

 

少年不多时便买了饮料回来,给菜菜子带了一瓶功能饮料,给龙崎带了一罐樱桃味芬达。少女接过芬达惊喜地致谢,少年点点头,也没有走开,两人在少女练习的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

 

菜菜子很久没有进行这么高强度的体育锻炼了,有些脱力,在休息椅上坐了一阵才缓过来。抬头看到这一幕,不由在心里啊了一声,恍然大悟。

 

“怎么女生都说这句话。”

“女生校服上配的那种蝴蝶结也有地方卖吗?”

“你已经进步很大了。”

 

曾经只有话语勾勒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原来,那个预感,是龙崎呀。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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